云南人冒雨住深山,数百人抢山头挖笋却不舍得吃一根

来源: 中国温度 2019-05-2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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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一阵春雨后,竹林中,春笋纷纷破土,采笋人异常忙碌。云南镇雄县杉树乡细沙河村的空气里,弥漫着竹林特有的清新味道。虽是阴雨绵绵的季节,但村民兴致高涨。谈笑的话题都是一个:上山“打笋子”。细沙河村,地处镇雄县最西端,离镇雄县城110公里,与彝良县接壤。这里生长着野生的筇竹笋,品质卓越被称为“笋中之冠”。对采笋人来说,春天是最好的季节。


    刚刚破土而出的竹笋只要有几十厘米长度,就能采了。细沙河村的村民能上山的,在这个季节都会上山采笋。岑在福今年70多了,但身体还算硬朗。“老罗,上山不?打笋子了。”他拨通了电话,正在邀约同村的村民上山采笋。竹笋还未破土前,杉树乡一个收竹笋的老板找到他,让他组织20来个人上山去,建个竹笋加工点,赚加工费。岑在福没有犹豫,接下了这单活计。两百多公里外岩脚村的王到富(左一)和家人们早起上山采笋,在路上休息。


    细沙河村的李家厂山上有大片的竹林,这大自然赐予的财富吸引的不仅仅是本村的村民,也让两百多公里外岩脚村的王到富一家很兴奋。采春笋的季节,王到富离开杉树乡的一个建筑工地,回到家里。4月底的凌晨5点,山里天还没亮,王到富开着三轮农用车,载着父亲、妻子、弟弟、弟媳进了山。这是他们连续上山采笋的第11天。农用车嘶吼着在山路上爬行,步行上山的人络绎不绝。“人比笋多,估计今天采不了多少笋。”听了王到富的话,家人沉默不语。春笋长在原始的山林里,人人都可以去采,采笋人起早贪黑,步履匆匆。走得慢,就只能羡慕别人的收获了。


    四处联络了几天后,岑在福找到15个上山采笋的工人,这些人中有10女5男,年纪最大的已经74岁。“年轻人外出打工的太多了,能喊来的都是年纪大的。”老人有些焦虑。这一次他们要在山里住上一个月之久,必须带上足够的生活物。岑在福和老伴带了大米、面条、腌肉、调料,足足有20公斤,还有火炉、厚实的被褥和衣物,一行17人,背上行李准备上山。


    上山的小路泥泞不堪。凌晨6点,刚上小学二年级的盛清富穿着黑色羽绒服,背着个硕大的背篓,跟随奶奶的脚步,上了李家厂山。他也是采竹笋大军的一员。一路乘车颠簸3公里后,又跋涉过一大段山路,岑在福带大家来到一块熟悉的缓坡。采笋多年,他每年都将“工人”们安顿在这块狭窄的平地,采笋人们自己动手搭建一个临时住所,这里,也是竹笋初加工的“工厂”。


    工人们忙着修整杂草丛生的山坡,找来木头,用白色塑料布做顶,用弯曲的竹竿做梁,木头做柱,再用竹叶繁密的枝条平铺在手臂粗的木料搭的“床”上,最后铺上毛毯,放上被子。他们搭了7个帐篷,并留了一块10平方米大小的地方用于“工厂”的竹笋加工。采笋人有的是夫妻,有的是父子,有的是姐妹。相识的人住在一起,彼此照顾。他们将在这个临时搭建的“家”里生活一个月。


    山上没有电,手机信号微弱,照明全靠煤油灯。安置妥当,岑在福借着昏黄的煤油灯光拧开酒壶盖,把包谷酒倒进半截矿泉水瓶子里。他先喝一口,再传给其他喝酒的男人。“酒不能吃醉,不然明天采笋不安全。”老伴一边提醒他,一边紧抱着一个白色花纹的背包。包里是收笋老板给的现金,也就是这些采笋人这一个月的“工资”。


    第二天一早,工人们出发上山采笋,岑在福和老伴留守在“工厂”。吃过一盒泡面后,他到“工厂”300米开外的一处山泉取水,保证大家的日常使用。他每天要取水4趟,一次背50公斤,这200公斤水分给17个人,刚刚够用。中午12点,一位采笋人回到“工厂”,带回15斤竹笋。他接过岑在福递来的水,一饮而尽。李家厂山附近采笋子的人已近200人,上山十几天来,每天采回来的竹笋越来越来越少。而王到富一家只能去更远的“烂草坪”采笋。山坡很陡,土壤松软而湿滑,竹叶上满是冰凉的露水。王到富的父亲披上自制的防水披风,帽子里垫上一层塑料薄膜,进了竹林。王到富年轻力壮,眼疾手快,在竹林里穿梭毫不费力。不一会儿,他的衣服已被露水全部打湿,裤子上沾满泥巴。


    集中在山采笋的人越来越越多,清晨的竹林里时不时传来“哦”的叫声,每次一听到,王到富便回应一声。这叫声有来头,叫“打窝儿”,告诉其他采笋人“这边已经有主了”,或是邀约一起收工回家。下午5点左右,岑在福的工人们陆续回到“工厂”,个个步伐沉重缓慢,气喘吁吁,背上背着沉甸甸的收获。有的手里紧握着几根塞不进背囊的笋,有的则用自己的衬衫包裹着笋,捧在胸前。在瘫倒在地上之前,他们谨慎地把竹笋卸下。“打笋子,太累了,太辛苦了。”进过山的人,都常常讲这句话。正因此,每一根采回来的竹笋都不会轻易丢弃,他们甚至舍不得趁新鲜吃一根。


    20年前,细沙河村的村民们就已经注意到山上茂密的竹林了。那时候,笋价3角钱一斤,“贱得像野草”。迫于生活,当时采笋的人比现在多得多,但因为交通不便,竹笋运不出去,价格也高不起来。思来想去,细沙河村几位村民决定自发收购竹笋,用内部竞争的方式把竹笋价格提起来。从3角一斤,8角一斤,1元一斤到现在的4元一斤,大山里的采笋活计有了商业运作的雏形。


    2002年,细沙河村实行退耕还林,鼓励村民种植竹笋,笋产业的发展在小山村里开始加速。村民采笋的收入由原来的几百元猛增到现在的近万元,甚至数万元。村里有传闻:“火山村村民小组的贺振友,一季能采3吨竹笋,收入2.4万元。”多数人不相信,觉得太夸张,因为采笋收入不稳定,正常的话,一个人一季下来能靠这个挣到3000元,就算很不错了。今年上小学2年纪的盛清富,周末的一天在山里采到了10斤鲜笋,收入47元。拿着钱,他买了自己最爱吃的果冻。岑在福根据竹笋的称重给工人们发工资,工人张志友采回20斤竹笋,赚了80元。


    规模大了,自然就会产生分工。新鲜笋不能久放,必须做保鲜处理或尽快运走。岑在福在山里搞个“工厂”,收购、加工新鲜竹笋,赚取一些微薄的加工费。他一直在强调自己是来帮老伴看场子的,做点管理,赚点小钱。“两角五分一斤的加工费,都是靠秤称出来的,实在得很!”


    2018年,岑在福一共收了9吨竹笋,挣了3600元。除去一个多月的生活成本,到手的只有2000多元。2019年年初,乌蒙山区的降雪冻死了不少竹子,出笋产量不高,岑在福认为,要挣到和去年差不多的收入,几乎没有可能了。像岑在福这样的“采笋头人”,李家厂山里有不下10个。距离他的“工厂”不到100米的距离,就有另外一个“工厂”,采笋队伍有11人。而王到富一家则选择背着竹笋返回。他们并没有将竹笋卖给山里的加工点。而是选择把它们卖到细沙河村的一家竹笋加工厂。每斤竹笋的价格比在山里卖高7角钱,能多挣一些。


    新鲜笋需要剥去笋壳,才能带到竹笋加工厂去卖。王到富娴熟地用左手捏住竹笋,右手握住笋刀,刀刃在笋尖下2厘米左右的地方切下,沿着笋根的方向削过去。笋壳分离后,他又捏住笋尖在食指上绕几圈,笋壳就全部剥去了。剥壳技术越熟练,越能保证竹笋的品质。2017年,王到富花17000元买了一辆农用车,“平时干农活要用车,采笋的时候开车到山上要省力,省时间。”有了车子,王到富将大多数时间用在采笋上。他的车停在半山腰处,剥完笋后,他还要走2公里,才能到达。


    近几年来,随着昭通各地基础设施的不断完善,脱贫攻坚力度不断加大,细沙河村的变化也越来越大。2015年,村子通了连接镇雄县城的柏油路;镇雄县的一家生物科技开发公司也由乡里引进,落地细沙河村,主要解决当地竹笋深加工的问题,生产清水笋、笋干、笋片等产品。有车、有马匹的村民,把竹笋运到竹笋深加工厂贩卖。


    竹笋加工厂的落地,让以竹为生的农户们有了新的销售渠道。进村收竹笋的商家越来越多,鲜笋价格也随着市场不断波动。为了稳定价格,保护竹农的利益,2018年,竹笋加工厂实行“统一收购保护价”,每斤鲜笋的价格为4元-4.5元。今年春天,春笋的收购价格每斤为4.7元-5元。


    深加工企业的到来,给细沙河村竹笋产业的发展又助了一把力。采笋季节,每天下午6点起,竹笋加工厂的收购处都是人声鼎沸。每斤4.7元的价格相当诱人,4月21日那天,王到富带下山来的78斤竹笋,为他换来了370元的收入,这很符合他的心里预期。他算了算,上山采笋10天,收入约有1500元。若是以前还靠种地,这样的收入水平是他完全不敢想象的。


    背着鲜笋的村民一批接一批前来,竹笋加工厂收完最后一批货,已是晚上10点多。鲜笋不会堆放,杀青、晾晒、杀菌、腌渍等加工工序正在厂房里有条不紊地进行。当地竹笋产业逐渐发展,有了内部竞争,竹笋的价格也在慢慢上涨。据细沙河所属的杉树乡乡政府统计,目前,这个村有天然筇竹林11200亩,人工种植方竹17400亩。村支书罗修权估计,村子一年的竹笋产量近4000吨,产值2800万元左右。夜幕降临,在大山深处的临时“工厂”里,忙碌了一天的采笋人们结束了工作,简单吃过晚饭,点上煤油灯。山里清冷的夜色下,大家围着火炉,聊着采笋的收入和这笔钱的用途。晚上10点左右,劳累的一天以各自的安眠结束。而这时的岑在福还没入睡,他在整理收获的鲜笋,老伴则在窝棚里打着手电查看账本。第二天一大早,他就要用蛇皮袋将初加工过的竹笋打包运下山。老板会派人来带走这些竹笋,在细沙河村装车,通过近几年刚修好的宜宾-昭通高速公路,运往宜宾和重庆。


    除了交通,扶贫工作也是一项重点。近些年来,昭通十分重视笋产业,把它和扶贫攻坚工作联系起来。作为昭通市重点农业工程和昭通市“精准扶贫示范项目”,落地细沙河村的那家竹笋加工厂在当地建立了“云笋”品牌,还为当地解决了部分就业。昭通还把竹子相关的产业提升到了“短能脱贫、长能致富、远能赏绿”的高度。当然,对于上山采笋的“工人”们来说,产业布局的问题太空泛,拿在手上的钞票更实在。


    岑在福工人里年龄最大的吴文珍,今年已经74岁。进山的第13天,她决定要走,“干不动了,要回家好好睡几天”,手中紧紧握着这次采笋收入的1206元钱。“现在我自己还能动,就能挣钱。要挑担子,不能闲着。”下山时,吴文珍跟岑在福说了一句。


    自4月22日以后,王到富一直没有上山“打笋子”。这些天天气晴朗,没下雨,竹笋生长缓慢。他已想好,天气一旦合适,马上进山采笋。“打笋子”的收入占到他家总收入的八成左右,两个孩子一个上高中,一个念初中,都是要用钱的时候。而他们,是家庭的未来和希望。(腾讯新闻“中国温度”特约,图文&视频/谢怀藏;部分受访者为化名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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